编者按:
本期“译学新芽”栏目与大家分享的是香港城市大学翻译及语言学系助理教授李波对香港翻译史的研究历程。
非常感谢香港中文大学翻译研究中心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回顾和总结一下近年来的研究心得。
记得我是年6月首次赴港参加学术会议,这次会议原本是安排在年的冬季。由于当年SARS的原因,会议改在次年初夏举行。因为当时我自己刚开始学习做研究,所以在这次会议上的冲(da)击可想而知。无论从研究问题、研究方法、论证过程到写作方法和思维逻辑,被批评得体无完肤。很多会议细节我记不清楚了,但依然清晰记得当时入住的是香港中文大学雅礼宾馆,宾馆餐厅早餐的牛油香味,成为我这次会议最深刻的记忆。当年8月底,我负笈岭南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毕业后留港任教,并曾于到年在香港中文大学翻译系任教。所以,我多次旁听后来举办的译学新芽研讨会,从历届评审老师和参会“新芽”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时光荏苒,转眼十六载。回顾十多年来的学习和研究,总是感慨自己的幸运,有幸赴港读书,与新芽结缘,从诸位老师那里受益良多;也感慨自己幸运地与翻译史结缘,特别是香港翻译史,让我在翻译中了解这颗“东方之珠”,也在这座城市中重新审视翻译。无论是翻译实践、翻译教学,亦或翻译研究。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书,那些事,那些书写不完的千丝万缕,令我总在写完一篇篇小文章后,感叹自己有这样奢侈的时间和空间,享受师生情与友情。
赴港读书后不久,参加一次在国内举办的研讨会,在晚上的青年论坛上,被主持人朱志瑜教授点名回答问题:为什么做翻译研究?我记得当时自己脸皮很厚地答道:因为中国翻译研究遇到了瓶颈......朱老师笑了笑说,你不是因为感兴趣才做研究的吗?你不是好奇才研究的吗?当时只觉得自己很囧,几年后,明白了朱老师的意思。我开始接触和从事香港翻译史研究,也是从此开始的。年夏天,我在香港岭南大学的暑期班讲授翻译史。在用了很多参考资料之后发现,关于香港的翻译史学界着墨不多,这与香港作为东西方早期交汇之处的历史地位不相符。
△20世纪初香港几份主要的中文报纸
于是,我鼓励学生去尝试挖掘香港的翻译史料。在这个过程中,我自己也接触到了香港早期的报刊,特别是20世纪之交的香港中文报刊。在搜集了几份早期报刊刊载的翻译文学作品之后,我开始有了一些想法;更准确地说是一些问题。比如,在阅读刊登在《唯一趣报有所谓》连载的《七王会》(英国侦探小说TheBrotherhoodoftheSevenKings的中文翻译),对比英文原文之后,我发现了很多改写的痕迹;而在这些改写中,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与原文的改动最大。于是,我系统地总结了中英文对比所呈现出来的女性形象的差异,并且以此参加了在岭南大学举办的一次历史学国际研讨会。在会议结束之后,我收到一位参会老师的电邮,而他也是一份国际期刊(MediaHistory)的编辑。他对我在会议上报告的内容很感兴趣,并邀请我投稿。于是,这篇从性别角度讨论翻译问题的文章,年刊登在了这份杂志上。
当我阅读20世纪初香港出版的《中国日报》(China)时,发现了连载很长时间的《几道山恩仇记》,通过查证音译和故事情节,我确认了这篇《基督山恩仇记》的早期译本,并考证了20世纪上半叶这部文学经典的几个中译版本。文章刊登在了香港的《文学论衡》。在确定香港报刊刊载的连载翻译文学过程中,我发现有些作品在香港和上海两地几乎同时都有翻译,于是,我尝试去阅读和对比。我详细对比了刊登在香港《东方报》上的《虚无弹》和上海《新闻报》上的《眼中留影》,这是同一个故事的两个不同译文,几乎同时在两份报纸上连载。两者语言不同——香港用浅文言,而上海用白话文;最有意思的现象就是,上海的白话文里有很多粤语的语言特征,我对上海译文的方言特征进行总结,发表了题为《20世纪初上海报刊连载翻译小说中的粤语——以〈新闻报〉连载的〈眼中留影〉为例》的论文。
在这一系列的研究之后,我想有必要将香港报纸连载翻译的特征总结一下,而我很幸运的以这个选题,成功拿到了香港教资局的杰出青年研究项目。将文章整理之后,正好美国翻译协会的会刊TranslationandInterpretingStudies有一个callforpaper,而主题就是“translationin/andperiodical”,在经过几轮匿名评审和修改之后,这篇题为“SerializedLiteraryTranslationinHongKongChineseNewspapers:ACaseStudyofTheChineseMail(-)”的文章在年夏天出版。在阅读报纸刊载的连载翻译侦探小说过程中,我惊奇地发现小说中很多刑侦医学的内容;鉴于20世纪初香港的中西医实践情况,我不禁想问,这些以西医理论为基础的刑侦医学知识,在翻译过程中又是如何处理的呢?于是,带着好奇,我仔细阅读了《香港华字日报》连载的翻译侦探小说,并做了细致的文本分析,通过港沪译本的对比,我将两地对侦探小说中刑侦医学的处理方法进行了比较研究,并撰写了英语论文“TranslatingForensicScienceinDetectiveStories”,这篇文章被ComparativeLiteratureStudies接纳,在年第四期刊登出版。
△《香港华字日报》连载的翻译小说
在阅读这些旧报纸的过程中,我发现,除了连载翻译文学值得我们进一步探究之外,当时报纸上频繁出现的西方医药产品的广告,也非常吸引我的眼球。同样让我感到好奇的是,这些以西医理论为基础的医药产品,在向20世纪初的华人读者推荐的时候,会用什么样的医学术语来包装和推销呢?于是,带着这些疑问,我搜集了从到年之间香港最主要的报纸《香港华字日报》上出现的最频繁的一系列西医药产品,并对比同期在香港英文报刊上的相关产品的英文广告,我发现了当时这些产品被推介的社会动因。这些社会动因加上对接受群体的考察,导致翻译策略以在地化为主,将西医药产品的疾病和症状,用中医药的术语加以包装。这篇题为“TransadvertisingofWesternpharmaceuticalproductsinTheChineseMail(–)”的研究论文,经过几轮匿名评审后,被Perspectives:StudiesinTranslationTheoryandPractice接受,并于今年3月网上出版。
译路走来,非常庆幸自己处处捡到宝贝,所以,这篇杂文名曰“译路撷珍”。在撷取一颗颗自认为“珍宝”的同时,我也反思走来的路程。
首先,翻译史研究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这是事实。我自己在机缘巧合下,与香港翻译史结缘,而且选取了特别有意义的20世纪初期香港报刊研究作为自己的切入点。其实,报刊刊载翻译研究,近年也受到学界的重视,如前面提到TranslationandInterpretingStudies年的特刊,还有年约翰·本杰明出版社(JohnBenjaminsPublishingCompany)刚出版的新书LiteraryTranslationinPeriodicals:Methodologicalchallengesforatransnationalapproach.我想,早期报刊刊载翻译还有很多值得挖掘的研究空间,包括研究方法和视角,于是,我与博士生原贞刚就此发表了一篇题为“TheStudyofTranslationinPeriodicals:Past,PresentandFuture”的论文(TranslationQuarterly,No.96)。希望大家有兴趣可以参考。
其次,我的研究普遍着眼点都比较小,从细微处入手,注重文本细读和深入的个案研究,这也符合目前微历史(microhistory)的研究思路。虽然是小case,但都做了深入的社会历史背景考察;也即是说,既要对翻译客体进行深入的文本细读,又要出乎其外,对翻译生产环境进行探讨,力图在两者之间找到相关性。这里面有几组矛盾和问题,我想做翻译史的同行都有所体会。第一,文本与生产环境的联系,不能牵强;第二,小个案要选择有代表性,即是说有一定的salience;第三,个案研究始终是受限的,不能做太大的claim,或者说论断不能超过文本的阐释能力;最后,一定量的个案也许能产生某些规律,但要期待更多同行的付出。
再次,我的一些想法,有些是在文本细读过程中产生的,也有是参考相关研究的前期成果进一步推敲出来的。比如,讨论女性形象改写,是在细致的文本比对之下慢慢归类和整理出来的,一个或两个例子并不能形成太大的阐释力,但当一系列的翻译现象系统性地出现时,我就开始感觉有argument出现了。另外广告翻译的例子,首先是在报纸上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图片和个案,然后参考了后期上海的相关研究,才去深入考察香港语境下的医药产品翻译现象。所以,广泛阅读和深入阅读同时展开,才有利于形成研究问题。
最后,关于发表的问题,我想同行都懂,谁的信箱里没有一堆拒信呢?大家可以尽可能地把文章写好,然后去投稿,负责任的期刊和外审会提出很多有用的修改意见。我年讨论女性形象改写的文章,两位匿名评审的回馈意见共有七页纸,而年的TIS投稿,也有六页纸的修改意见,最近一篇投稿,其中一位评审老师给了七十多条意见。我深信,这些负责任的评审老师的回馈意见,一定能织出一件闪光的晚礼服。
说了那么多,还是要回头感谢翻译研究中心,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反思一下自己过去十年的翻译史研究经验,让我更清晰记起雅礼宾馆的牛油香;感谢朱老师那个令人发囧、却寓意深刻的提问;更要感谢译路上给与我那么多批评、鼓励、帮助和支持的师友,祝大家都能译路撷珍!
附录几篇文章的详细信息,请大家批评:
Li,B.().TransadvertisingofWesternpharmaceuticalproductsinTheChineseMail(–).Perspectives:StudiesinTranslationTheoryandPractice.